向一棵樹致敬優(yōu)美散文
去過許多地方，見過許多古木名樹，陜西黃陵軒轅廟里的軒轅柏，歷經(jīng)5000年的風(fēng)霜雨雪，至今仍然枝繁葉茂，生機盎然；安徽九華山已有1400年樹齡的鳳凰松，狀如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，見者無不嘖嘖稱奇；黃山迎客松，更是天下奇山黃山的標(biāo)志，恰是好客的主人，張開雙臂，歡迎五湖四海的來客；北京景山觀德殿前的二將軍柏和門頭溝潭柘寺內(nèi)的帝王樹都各有千秋，不僅承載著扣人心弦的神奇?zhèn)髡f，更跌宕著千百年的歷史沉淀，閃爍著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的絢麗光芒。我也曾為瀚海胡楊、戈壁紅柳、泰山青松和井岡翠竹掬一捧滾燙的熱淚。但意想不到的是今天我竟然會被一棵普普通通的楊樹震撼了心靈！
這是一棵足有十多年樹齡的大楊樹，有電線桿粗細(xì)，因為哈大高速鐵路橋正從它頭頂上跨過，它再沒有上升的空間，于是從兩米多處被截去了樹頭。主干被截掉了，樹卻沒有死，截斷的主干周圍瘋一樣地長滿了枝叉，分不出主次，亂蓬蓬地一大團，每一條枝椏仿佛都卯足了勁，呈射線狀，像一道道綠色的閃電，不擇方向拼了命地要刺向天穹。臨近地面的根部，也亂蓬蓬地長出許多枝條，整棵樹遠(yuǎn)遠(yuǎn)看去，讓我聯(lián)想到一個被砍掉頭顱的囚徒，上面的枝椏就像噴射而出的鮮血，腳下的枝條好似襤褸的褲腳。頭顱被砍掉了，身軀卻不肯倒下，倔強地站在我面前，邋遢卻不猥瑣，悲壯卻不悲哀。它極像一大團綠色的火焰，在晴空里烈焰騰騰地燃燒著，綠得氣勢逼人。走近它，那份蓊郁和蓬勃直逼你的眼，你會覺出有一股強大的生命氣場，噬魂奪魄，蕩氣回腸！
我驚訝得張大了嘴巴，瞪大了眼睛，視線須臾不想離開它，生怕一眨眼，這團綠色的濃煙會消散得無影無蹤。橋外的草木，盡情地享受陽光雨露，自由自在地生長，無憂無慮，藍天白云下恣肆地舒展自己的枝葉。而它，這棵可憐的白楊樹，竟然命運多舛，偏偏長在這高鐵橋下，失去了挺拔和舒展的空間，只能忍受著沒有陽光，沒有雨露的生存環(huán)境。非但如此，如今還被生生地截去樹頭。就是那些憋著勁長出來的枝椏，不定哪一天還要跟主干一樣遭受被截肢的厄運呢？我的'心一陣陣抽搐，疼得幾乎難以忍耐。這是怎樣的厄運呀！雄心猶在，壯志難伸，參天、凌云，都只能是一個無法實現(xiàn)的夢了。我無法想像那閃著寒光的鋒利的鋸子、斧子揮向它的時候，是多么的慘烈！
同處于上帝的股掌之中，樹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，無法逃避厄運的傷害。我去過黑龍江伊春林場，看到成片成片地生長的擎天柱一般的紅松樹。樹高都在二十米以上，胸圍也都差不多有兩米粗，挺拔、高大、偉岸，我不知用什么詞語來形容和贊美它們。無論人們用怎樣欣賞、驚奇的目光看它們，也無論你如何欣喜若狂地抱著它們拍照留影，或者大聲地稱道贊美，它們不卑不亢，毫無炫耀和自鳴得意的神色。那氣度，那神態(tài)，那襟懷，令人從心底里生出欽敬，生出感佩！
林業(yè)局的人也平靜地告訴告訴我，原始森林里還有比這些大樹還粗壯，還高大的樹木，只是無人知曉罷了！命運就是如此不公。寺廟里被叫做棟梁的那些柁、檁和梁柱們披紅掛彩，佩著大德高僧們畫的圖讖，墜著或唐宋，或明清的銅錢古幣，整天接受游人的禮贊，享受著信眾們的膜拜，梵音盈耳，香氣沁心，絕無刀斧之禍，蟲蛇之害，更別說風(fēng)霜雨雪了。而這些生長在深山老林里的大樹呢，再雄偉，再高大，再筆直，縱然頂天立地，也是“長在深山無人識”，只能默默地生，默默地死。生，不過一片綠蔭；死，一堆朽木而已。多像古往今來那些滿腹經(jīng)綸、滿懷壯志，卻沒有施展機會的懷才不遇者，只能借酒澆愁、采菊東籬，做閑云野鶴、山野村夫，甚至抱憾終生、死不瞑目，“不是從前為釣者，蓋緣時世厭賢良�！泵髦拔逸呚M是蓬蒿人”，卻只能徒嘆“寂寞開無主”、“何日見長安？”
我曾深深地為那些深山老林里的大樹鳴冤叫屈過。而今，面對這棵被命運作弄的斷頭樹，內(nèi)心深處這種憤憤不平更加強烈了。然而，正如我在伊春林區(qū)的紅松林那里沒看到一絲一毫的怨懟一樣，眼前這棵遭受滅頂之災(zāi)的大楊樹也毫無憂傷、哀戚、悲痛、憤恨之色，面對特殊的命運，它有的只是出類的堅強、堅忍，拔萃的堅毅、堅韌。那些主干傷口周圍長滿的枝枝椏椏，似乎也沒有理會我充滿憐惜，充滿同情的目光，它們只是表現(xiàn)得比別的樹的枝椏更頑強。仿佛在告訴我們命運無法選擇，但無論遭逢怎樣的厄運都不可以沉淪和墮落，都要讓生命之弦彈奏出不同凡響的聲音和旋律。肢體可以殘缺，但靈魂的光芒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晦暗，更不能就此熄滅。
這樣的樹是值得欽佩的，像這樹一樣不懼命運的戲弄、折磨和蹂躪，既不患得患失，更不自暴自棄，絕不俯首帖耳甘當(dāng)上帝的羔羊的人更值得我們欽佩！
我居住的城市有一個腦癱女孩，竟然堅持用鼻子敲擊鍵盤寫作，出版了好幾本詩集，還寫出了長篇小說。我無法想象她那孱弱幼小的生命經(jīng)歷了怎樣殘酷的寫作過程，那一定是克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困苦。貝多芬、保爾.柯察金、吳運鐸、霍金、張海迪……這些堅強不屈的名字，浩如繁星，無法盡數(shù)。每每看到這些名字，都會讓人有肅然起敬、高山仰止的感覺。
看來，遭遇了怎樣的命運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情，而如何對待命運的安排，如何面對厄運才是區(qū)分高低尊卑的分水嶺。樹是如此，人也亦然。有的人匍匐于命運之神的腳下，隨波逐流，同流合污，在命運的大潮里投機鉆營，以求出人頭地，盡早體現(xiàn)出所謂的“人生價值”；有的人在遭受了厄運，甚至一點點挫折之后，斗志全無，一蹶不振，失魂落魄，滿腔愁怨，整天以淚洗面；有的人卻是絕不向命運低頭，扼住命運的喉嚨，和厄運作決死的抗?fàn)�，不畏懼厄運煉獄般的蹂躪，歷經(jīng)磨難，百煉成鋼。如果說鉆石也是石頭，那么這些不屈服于命運，敢于和命運殊死搏斗，以無比堅強的意志打敗兇惡的命運之神的人，就應(yīng)該是人類里的金剛鉆。
而我眼前這棵大楊樹，應(yīng)該是樹里的偉丈夫。它雖然不像瀚海沙漠里的胡楊那樣，生，一百年不死；死，一百年不倒；倒，一百年不爛。生與死，都那樣轟轟烈烈；雖不像隔壁紅柳那樣不求參天挺立，讓閃電似的根須緊緊地抓住流沙，讓近似針狀的葉片不放過空氣中一絲濕氣，頑強地在漫漫黃沙中鋪展一片綠蔭。也不像泰山頂上的青松那樣“八百里風(fēng)暴吹不到，九千個雷霆也難轟，烈日噴焰曬不死，嚴(yán)寒冰雪郁蔥蔥。”和泰山一樣巍然屹立；更不如井岡山的翠竹那樣“竹葉燒了，還有竹枝，竹枝斷了，還有竹鞭，還有深埋在地下的竹根�！背闪窃畡荩揪G千山萬壑。與瀚海胡楊、戈壁紅柳、泰山青松、井岡翠竹相比，這棵大楊樹很平常、很普通，但我要向這棵大楊樹致以最崇高的敬禮！盡管今后它還要繼續(xù)忍辱負(fù)重地長在這暗無天日、狹小窄仄的囚室一般的高鐵橋下，但它卻也會昂首挺胸地生長在我的心里，而且會越來越茁壯、葳蕤高大、枝繁葉茂，永不會凋零，永不會枯死！
上帝在播撒生命的種子時，也帶進了雜草的種子、病菌和蟲卵，給我們制造出無數(shù)磨難、厄運，以考驗我們、磨礪我們、淬煉我們。誰還被人生的命題困擾著，抖不開那團亂麻，請來看看這棵大楊樹吧，面對這棵大楊樹，我想你會如醍醐灌頂般的大徹大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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