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(jīng)典散文
上世紀(jì)90年代中期,村里南下打工的人漸多了起來,我的叔父和嬸子也外出了。留下堂姐與堂妹由祖父母照養(yǎng),而田地也由祖父代種著,起早勞作便是經(jīng)常的事情了。我們子妹那時經(jīng)常互毆,十分不睦,兇猛起來還要互日祖宗,于是祖母常常聽到了便總要扯勸:小國舅們,罵什么,你們是同一個祖宗,你們是同一個祖宗。我們那時都小且又傻傻的,罵得熱烈竟不知彼此同宗了,但即使被祖母訓(xùn)斥,各自還固執(zhí)的認(rèn)為,我的是我的祖宗,他的是他的祖宗,于是常常罵了自己,還顯得洋洋得意,似乎勝利的無比自豪。但這總歸是小孩的玩鬧,彼此總有好的時候,便在白天掐了架,晚上又裹在一塊睡去了。
那時候,小孩對于上街是渴望熱烈的。滿目琳瑯的東西都像是稀罕玩意,便看了這也想要,那也想要,遲滯在攤子邊上,怎么都是不愿挪開。所以上街,對于孩子們來講就是最為期待的,于是,你看到誰誰誰坐在爸媽的自行車的前杠上,便急急的奔跑過去,問道:“誰誰誰,你要去哪里呀?”“我要上街去”,你便好似羨慕的在它的自行車后座上,左摸摸,右摸摸,憋出一句“什么時候回來呀?回來我到你家去玩”。然后眼巴巴看著別人上街直到拐過村頭看不見了為止。等那誰誰誰上街回來就像是榮歸故里,一群人跟著他家的自行車后跑,像是追星族似的,買了啥東西,要探看個究竟,買了東西的那誰誰誰便得意洋洋的或是兇巴巴的炫耀著還不準(zhǔn)你亂摸,自尊心強(qiáng)些的孩子便說,有什么了不起,明天我也買一個,哏的一聲走開。而有的便回去直接在地上打滾了,死乞白賴的也嚷著要上街去,這要是遇上脾氣好的父母,便是一番安慰,承諾著趕明兒也上街去買,或是說誰誰誰明天上街,讓他幫忙帶一個回來的話。而要是遇到脾氣壞的父母那干脆就是一頓抽打,有時也演變成從村頭追打到村尾的結(jié)局,最后怒問一句“還要不要星星啦?”只叫你不敢再作聲,唯剩下默默抹淚了。所以,說起這上街,孩子們都有著不同的經(jīng)歷和感情。
而我們也有著自己的經(jīng)歷和感情,回憶起是朦朧且美麗的。那一夏,丑時雞鳴的時候祖父起床勞作,我們也刷刷的跟著起來,到寅時天亮的時候又緊跟著大人們上街趕集去了。只是夜黑不睡的孩子不是好孩子,夜里還在外面瘋狂打鬧的,男的叫浪蕩子,女的叫母夜叉。為了避免這些封號,我們自然做了乖孩子,所以夜黑便早早睡了。但是黑夜到底有它的歡樂,孩子但得一夜的嘗試,便想著夜夜如是了。我們隨著祖父一起早起,去田里摘毛豆,睡眼惺忪地一路顛顛著。夏末已是過了三伏天的時候,夜里會起露水。對于起早勞作的人們,穿短袖還會有些沁寒的涼意,于是還要加穿上外套,下了田,既隔露水,又防蚊蟲。在這一路惺忪里,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,只聽得到人說話,看不到人的影子,小孩子便覺得自己有隱身術(shù)似的,成了神仙。于是姐姐要裝鬼嚇人,妹妹要躲貓貓,頓時都沒了睡意。幾個孩子就在黃豆田里摘著毛豆,學(xué)著鬼叫。摘累的時候總問祖父:“為什么不昨天摘了,今早去賣呢。非要起來這么早,現(xiàn)摘現(xiàn)賣?”祖父總說:“隔夜的毛豆不好看,人家都是要新鮮的。”故常為了這新鮮,要格外的耗去很多心血,人也要辛苦很多。妹妹的皮膚又嫩,毛豆一熏,便就起了疙瘩,我們便學(xué)著祖母教的方法,吐口唾沫給她抹抹,在那給她抹抹的一刻,又覺得自己像個神醫(yī)似的。在那夏末黑夜的田園里,偶會飛來些螢火蟲,一閃一閃的,一會兒飛在這里,一會兒飛在那里,我們便毫無心絲摘毛豆了,都跑去捉亮亮蟲去了。
天色漸漸的蒙蒙將亮,毛豆已經(jīng)摘得差不多了。祖父拉著板車,拖著兩麻袋毛豆,把妹妹放在麻袋中間,我和姐姐便隨車步行了。村里的狗都是老熟識了,它們一聲不吭的尾隨一陣便就各自回去了。這時候村頭的堰塘,靜靜無聲,夜宿塘角的鴨子那時尚未睡醒,只有岸邊的楊樹,偶在微風(fēng)下曳曳作響。有時順手向池塘丟一塊石頭,驚它一個鴨夢,嘎嘎地?fù)潋v著翅膀,在清塘上不住地回響,打破了一個村子的寧靜。有時,我們安分地繞過堰塘,卻也聽到水上翻滾的聲響,于是都納悶了,姐姐說,一定是水猴子,專吃人腦的,這故事祖母講過很多遍,姐姐是深信不已的,但我是不信的,天天都有人去堰里洗澡,怎么就沒遇到了?分明是祖母怕我們下水,故意哄我們的。妹妹就說,是不是誰家的水牛,夜里沒回去睡覺,于是就睡在水里了?那也不可能啊,村里的牛,黃昏的.時候都被一家家牽回去了,夜不歸宿的是沒有的事。因?yàn)楫?dāng)時正在播放《金劍雕翎》,我就說,大概是蜻蜓點(diǎn)水吧,我硬是把輕功水上漂扯到了現(xiàn)實(shí)的蜻蜓在點(diǎn)水了。祖父也愛看電視,他聽了我說,便哈哈大笑道——那是魚撲頭。我那時覺得祖父果然是我的知音,只是不知道“魚撲頭”是什么樣的神功,但跟蜻蜓點(diǎn)水應(yīng)該一樣,總歸是一種武功吧,便自鳴得意地說她們蠢笨,于是大家都不在爭論,默默行路了。
那時還沒有涵洞,我們要翻過鐵路去,待在上坡的時候,一起推抬,再待下坡的時候我們便扒在車尾,一路滑下坡去,有時要等火車,便停在那里,在火車臨近的時候總會有一長串鳴笛,我們便朝著火車咆哮,心想,你敢吼我們,我們也吼吼你,只是這一吼待車走后,嗓子就全都啞了,到底是吼不過火車,以后再也不吼了。于是后來就改成數(shù)數(shù)了,一列開過,數(shù)數(shù)他有多少節(jié)車廂,跟下次那列再做個對比——這個這么短,那個那么長,便又從這說長道短中尋找開心了。
翻過鐵路,到了公路上,便一路好走了。趕集的人們陸陸續(xù)續(xù)的,公路上,或是騎著自行車馱著女人上街的,或是開著手扶拖拉機(jī)賣棉花的,先進(jìn)的還有騎摩托車的。而在公路邊上,步行的就更多了,或是提籃,或是背負(fù),或是推車,或是擔(dān)擔(dān)。有去賣小菜的,有去賣花生的,有編竹籃子去賣的,有打了漁去賣的。在平穩(wěn)的公路上,我們都坐上了祖父的板車,經(jīng)行的熟識的鄉(xiāng)里人常常這一聲吆喝,那一聲招呼,走到街上大已天亮了。而一到街上,祖父更像是誰都認(rèn)得,有的要請吃早餐,有的久久的停駐與之閑談,老頭太太們頗多,你怎么認(rèn)得那么多人?我們總會問!祖父說,在毛主席那會,他是村上的小組長,經(jīng)常外出參加萬人會議,所以,如今走在哪里,都有認(rèn)識的人,都是些老同志了。一個老頭竟有這樣的來頭,我從此更加敬仰起祖父了。只是對于他們的好意,我們倒是想沾點(diǎn)光,可是祖父每每都是謝絕了。他馱著我們,在菜市場跟菜販子討價還價,我們也跟著插上一嘴兩嘴的。最后一兩毛錢一斤轉(zhuǎn)給了菜販子。祖父夾著麻袋,一邊數(shù)著毛票,一邊讓我們上車,我們便嘻嘻的爬上車去,似是凱旋的壯士將要榮歸。
而在回之前,祖父總要請我們吃上一頓。便在西門口的小攤子前,要幾碗粉條蛋湯,加上蔥花和胡椒,就幾根油條或饅頭,香噴噴,熱辣辣的飽飽一頓,然后都坐著板車回去了。待我們回去了,也會自豪的說,我們上街啦,還坐館子呢了,只是這一路辛苦從未向別人提起過,但我們依舊開心于上街,開心于坐館子,開心與祖父母凌晨早起,開心與父母們共同承擔(dān)這生活之一切。
前些日子祖父病重的時候,我們向燕子一樣,紛紛地趕回去服侍,看望。他又是怎樣的滿足和感動呢?一生里,但使這子子孫孫不辱他在教誨,更使他安心且坦然.我們再一次相聚,陪著祖父聽老戲,在一曲京韻大鼓《丑末寅初》中,往事如昨的播放著,丑末寅初——萬物將醒的時刻,美好清晨將要到來,一天的生活也將開始,辛勤的人們充滿著生活的奔頭,積極的勞作著,忙碌著。那一夏丑末寅初,我們隨著祖父母早起勞作趕集。在現(xiàn)實(shí)的生活里,學(xué)習(xí)著老一輩人的生活智慧以及人生的品質(zhì)。或是平凡的生活里,或是艱苦的歲月當(dāng)中,擁一份素樸情懷,總不變的勤勤懇懇,扎扎實(shí)實(shí)以及本本分分,也保持好生活的操守,人性的良知,坦坦蕩蕩于生活當(dāng)中。
但將那一夏丑末寅初的記憶,化作鞭策生活的無限動力,既紀(jì)念著我們的祖父母,又鼓舞著我及我的兄弟姐妹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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